竹叶唆唆,清风传堂而过。众人坐在竹林间,一边饮美酒品果脯,一边看着戏台上名角拈花而笑。
台上唱了一出《鸳鸯戏水》,唱了一出《贺新郎》,戏本子递到宿流光手里,宿流光看也不看,只摆手道:“情情爱爱看腻了,来一折‘砍柴郎盗密信’吧。”
众人面面相觑,倒是王员外指着他笑骂:“你呀,专会败人兴致。”
宿流光不冷不热地扬了扬嘴唇,浑如未闻。
绣花帐幔垂下,司鼓开始奏金戈铁马之声,一戎装旦角踩着碎步,轻盈走出,开腔唱道:“我本是朱楼绮户蛾眉女,待在深闺无人见,不料戎狄屡犯边,替父打马到阵前……”
岑敬廷笑道:“老夫记得,这出戏讲的本该是砍柴郎蒋义妒贤嫉能,恩将仇报,盗了杜将军的军报,投降戎狄的故事吧?怎么几日不听,这杜将军便成了代父从军的巾帼女子了?”
“哎,岑尚书。”王员外道,“一出戏听久了常有听腻的时候。英雄岂有男女之分!我瞧这杜将军换了旦角的唱腔,也别有一番韵味。”
岑敬廷忙赔笑:“尊驾喜欢便好,喜欢便好。”
王员外哼笑一声,摇着折扇转头继续听戏。
台上,砍柴郎蒋义粉墨登场,衣着褴褛跪地嚎哭,杜将军见之不忍,便将其收入帐中,委以勤务。
蒋义一开始是个知恩图报之人,吃苦耐劳踏实肯干,只是某一日,他误窥杜将军沐浴,大惊失色,掩面奔逃。
蒋义踏步唱道:“女子误国实非虚,连年战乱皆因此起!欺君罔上惹战事,不事公婆实不义。我家原有十亩地,铁骑踏过还有几?不若诛此妖邪投戎去,待我暗中思一计!”
这角儿演得着实出彩,眼神阴鸷咬牙切齿,解盈忽觉左臂一重,只见弄弦不知何时仅仅抓住了她的手肘。
她本也听得心中一寒,此时却只觉好笑:“弄弦,你害怕什么。当朝治下风清气正,民风良朴,哪还有此等荒唐鄙薄、忘恩负义的小人?”
弄弦跺了跺脚,才松了手。解盈却见左前方坐着的那位王员外忽然回头,好似看了她一眼。
几个皂衣捡场上台重新布置一番后,画面一变。
杜将军一身素衣,伏案撰写军机要情,窗外天色渐黑,蒋义蹑手蹑足推门而入,绕至杜将军身后,手中匕首寒光一现。
杜将军蓦然回头,蒋义大惊,将匕首收入袖中,念道:“月淡星稀,我为将军掌灯来。”
杜将军轻拍胸脯:“原来是你,吓死我也!我正写军机要务,且替我点上烛火,屏退众人,不可靠近!”
蒋义屈膝应是,举起手中一盏莲台模样的灯烛,凑至桌前。
解盈听到身旁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吸,她转头看去,只见陆昶的面色比刚才更为苍白。
烛光一晃,忽然台上涌起一阵白烟,伴随浓烈的蒜臭腥气,杜将军书案上竟燃起一片绿色的火焰!
杜将军大惊站起,蒋义高呼:“不好!军情!”
他奋不顾身,以身躯覆上桌面,压灭火焰,然而桌上只剩片片灰尘。
杜将军惊魂未定,忙拉着他的手道:“军情烧去可再写,你速去帐外找郎中。”
蒋义拜谢,退出门外后,面色忽然一变,他从袖中取出一卷纸,唱道:“天不助我杀妖女,却得军情要务一件。莲花灯中玄机暗藏,且看升官发财就在眼前!”
“咔嚓”一声轻响,状元郎手侧的杯盏被他撞落在地。
岑敬廷擦了擦额角的冷汗,道:“昶儿怎生看戏看得如此入迷,小红,快替状元郎换一套杯具!”
“不必了。”陆昶站起身,朝周遭行了一圈礼,“八王爷,岑尚书,各位大人,我身体有些不适,先回房休息了。”
他说着便要急急离席,忽听一人开口道:“且慢。”
他蓦地回头,只见宿流光一改整日病恹恹的模样,双目锐利如锋:“状元郎,刚才那出戏怎么样?”
陆昶低头道:“王爷点的戏,自然是极好的。”
宿流光冷冷一笑:“是么?本王倒觉得这出戏给人改得乱七八糟,看不明白。状元郎,你既说好,想来是看明白了?”
陆昶哑口无言。
“在座可有哪位大人看明白了?”宿流光懒懒地靠着椅背,往四围扫视一圈,“就说说这信,到底是烧了,还是没烧?”
无人应答。
宿流光偏头看向岑敬廷:“岑大人,你觉得呢?”
岑敬廷一愣,随即笑道:“王爷,既然信已经化成了灰,自然是烧了。”
宿流光盯着他,没接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