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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爱玉笑起来:“这种牛角扣是日本最流行的样式,我看伊势丹百货里只有一个专柜在卖,还没有传到国内来。”又拿出一条橘黄绿菱格纹的长围巾给她,梁鹂往脖子间随意一围,搭配起来显得文雅又精致。给沈晓军也买了衣服皮带和 zippo 打火机。还有沈家妈和梦龙的,另外就是许多护肤品和零食。
翌日打扫卫生时,或许正如沈家妈所讲那样,这将是最后一趟在这房间里过春节的缘故,几人环顾四周,当年有多嫌鄙此地破旧、狭窄,不隔音,僧多粥少,以在就有多亲切、失落,留恋,心绪低沉。
还是一如往常的拆掉纱窗纱门,张爱玉从日本带回的清洁剂似乎比洗衣粉要好用些,用细毛刷蘸温水刷一遍,再用布抹一遍就干净如新了。
梁鹂则负责擦玻璃,从阳台开始,她站在椅子上,不经意朝对面望去,冯老太太去世后,好像搬进来人住过,后来就不知道了,但此时老虎天窗紧闭,珊瑚红的木框颜色黯淡了,玻璃历过风吹雨打,覆满水波状的尘土,看不清里面,黑洞洞的。周围细工细排的黛青色屋瓦上摆着一个花盆,空荡荡的,里面种的不是宝石花就是月季凤仙鸡冠花之类,这是弄堂里常见的花种。或许当初的出发点是好的,让其多沐浴阳光,但后来不晓是被遗忘,还是怎地,只能自生自灭。
玻璃明亮后,她继续擦拭房里的旧家俱,舅舅有钱后打算换新的,被沈家妈阻止了,她觉得没必要换,过去的家俱舍得用料,件件沉实厚重,虽然用了几十年,爬满岁月的磕磕碰碰,但依然是好用的。事实确也如此,上面有暖水瓶、饼干洋铁盒、茶筒这些陈年放置留下的底印,边边角角有被搬动椅凳撞的旧迹又添新伤,刷的油漆被岁月抹去明亮,细细碎碎的划痕愈发深刻,许多快要忘却的就在这些沟沟缝缝里藏匿着,不经意的擦拭或偶尔一瞥,哦,原来你还在这里!
这便是沈家妈的怀旧情怀,她其实不是在意这些家俱,在意的是承载她大半生夫妻或儿女再或孙辈的记忆。
张爱玉跪着擦木地板,平时梁鹂也会擦,所以一桶水就差不厘了,她找来拖把捅进床底,这一捅捅出不少东西,橡皮鸭子、铁皮青蛙,嗞水枪还有玻璃弹珠.....不禁摇头笑道:“梦龙的性格不晓像谁,自己欢喜的就到处藏......”还捅出一本杂志来,封面是个金发碧眼的洋女郎,裸露着大半片胸脯倚躺在细雕细作的竹椅上,修长丰腴的大腿拗成性感的姿态,英文写着 PlayBOY。梁鹂恰巧过来擦床腿,好奇地探过头瞟了瞟。
两个人突然都沉默了。
沈晓军买了春联及福字还有沈家妈交待的年货,才进弄堂,就见阿宝站在墙根抽香烟,阿宝也看到他,扔只香烟和打火机过来,沈晓军接牢,把手上的东西搁在自行车后座上,点燃香烟吸一口,问道:“每到过年,陆家阿爷就坐在门口整治一只猪头,今朝哪能不见人?”阿宝道:“上个礼拜就搬走啦!还有孙阿娘、李伯伯,弄堂前面几家皆搬走了。”
沈晓军怔了半晌,语带遗憾:“阿爷其实扒烧整猪头做的软糯喷香,我一直想和伊好好学学,因为忙,总想着还有辰光,不急一时,嗳,终究错过了。”又问阿宝:“你和阿芳哪能?不要学我,要珍惜当下,勿要等人走茶凉又后悔当初的错过。”
阿宝嘻嘻笑了,用胳膊肘捣他手臂一下:“等动迁后就把事体办了,我晓得大富贵以在生意兴隆,但我的酒席,侬一定要留出空档来。”
沈晓军听得又惊又喜:“伊爷娘不是嫌鄙侬是开差头的么?”阿宝把香烟屁股丢到青石板面上,用脚踩了踩,道:“我在强生也开了靠十年的差头,如今内部要分两个半车队出去,和公交公司合资建一个新的交运出租公司。大家精神上都有顾虑,毕竟在强生工作稳定、福利待遇也不差,到新的地方一切陌生、未必就能适应,再想回来就难了。”
沈晓军问:“侬哪能想额?”
阿宝道:“我继续留在强生,若想升职不要想,比我老资格的交关非常多,就是开一辈子差头,这趟离开或许会有新的机遇,所以我选择去新公司,车队里属我年纪最长,驾驶经验丰富,便任命我做车队队长,表现的优秀还有升职加薪的机会。”
沈晓军对他不由刮目相看:“可以啊!有想法,那这新公司叫啥名字?”
“大众,大众交运出租公司。”阿宝笑道:“我最要感谢的是沈阿哥侬,是侬毅然离开光明邨,干起个体户,在黄河路开饭店,并非一帆风顺,艰难时候是真难,我都以为侬要撑不下去,结果还是熬过来了,对我深有触动。这趟分流改制,也思想斗争许久,或许这将是我人生最后的一趟改变命运的机会,无论成功失败,我也要像沈阿哥一样,拼一次,不管那么多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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