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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公主府从前的庶仆呢?怎么、好像一个也没见?前院那么漂亮坚固的大屋子都被雪压塌,奴婢们住的地方难道也……莫不是还害了人性命……!”
“姑娘莫急!”左谦笃忙劝,“去年国舅伏法,襄安公主搬出公主府时自道用不上这么多下人,早令管家遣散了去。府中诸衙署,下狱抄家,也都不在此间伺候。年底雪灾之时门庭空落,因此无人受害,反为幸事。”
李木棠闻言,倒发起愁来。
她是不想再回荣王府去了的,至少在晋郎回家前不要。说不好是担惊受怕的庶仆们还是格外热切的段孺人更使她诚惶诚恐,总之彼处人事纷杂,春日又向来多雨,她是一个也不想搭理了。更别提要是哪日段家的这位夫人过来,朱府的那位祖宗驾到……她该有些自知之明,躲得远远得好!可现在,公主府上又一穷二白,光她随身带着的一个湛紫一个凝碧两位婢子,小邵和童昌琳两名亲事,就足够叫她发愁生计了!小姑娘的手就往自己的荷包里掏。三千两的银票,每月开上一百两、二百两的月例银子,也能花上十五个月,到那时候自己腿脚总能好个完全。不对,已经给韩镖师花出去五十两……可是童大哥又说,对面分文不收,是仗义相助,甚至反倒送来金疮药和棉护膝呢!三千两银子整整齐齐地、还在她手里握着。但要是接着请先生、买食材、做衣裳、吃药敷药、有时候还得出门,还得送礼……
后来是整个亲王国一并被拉过来,算好她名下那些个田产铺子每年约有五千两的收利。小姑娘前前后后举着灯台仔细验看了一遍又一遍,到上床就寝时间却居然干着两只眼睛还是想哭。从前林府三福院就很好,兴明宫更不赖,但那不过是她头顶一棵大树,和她这小小蝼蚁没有什么干系。可如今爬上了树冠,鸠占鹊巢好似也沾了光鲜,竟然这才发现自己是个外来客,触手可及的还是假象,树干岌岌可危随时都要断裂……她连梦也都不敢做了!生怕太后娘娘闯进来不由分说、把她也丢上宝华寺出家当姑子去!
那么,至少在那之前……她手中得了三千两,已经足够庆幸!
第二日日头未高,她便仗势欺人非要上街得瑟家底去。我而今家底殷实,想要什么、大可以得到什么。她如此美滋滋念了,转脸就来问湛紫:“王府的马夫,一日,得开多少工钱?……还有马,还有车?”
湛紫显然被她问住,那厢凝碧尚未答话,她又推说自己一时好奇,现下已然不想了。“一会儿、活动活动筋骨……便走着去……”
“马是王府的马,每日草料上百吊钱,洗刷养护便不知了。车夫每月的银子在一吊半,驾车驾得稳会额外开赏钱。要是换成脚夫,出一趟工格外贴一吊钱,再加半吊子茶钱。行辕只是每半月更换内饰垫褥,想来总也得要百两。姑娘是想学着当国令掌财理家,大可去请司马来问。奴婢从前杂院帮忙,大多道听途说罢了……哦对,奴婢还晓得,昨夜公主府四下换了灯油,一处是四百文,额外仓库又买办了各样日用……”
李木棠眉心肉跳,就差要喊姑奶奶饶命!万不敢再听下去。她甚至扯住人衣裳,不许去请左司马——就这些细处银子都流水样漏了听不着个响,堂堂亲王府司马的俸禄可不得吓死人!三千两多半打不住……她自己还有五千两。五千两!那也足够多!没有什么可怕的!抚胸打气过了,她接着麻烦凝碧回王府去牵那匹小红马来。又矮、又好坐,而且总是比他的宝贝平夷便宜……要不是才下过雨走不得远路,原本连这小家伙也不该劳动的。可是骑了“高头大马”,实在是很不一样,好似山顶俯瞰众生,不知何处就油然而生一股自豪,竟令她勒马在留君楼门前,也想下马昂首进店了!
她又不是吃不起胡饼……兴许连鱼头汤、羊汤面、哪怕是炙肉都不在话下呢!她实打实吃过山珍海味,留君楼在荣王府的厨子面前,根本就不值一提!只用一张五十两的银票,从前冲林公子点头哈腰的小二哥就该冲着她笑!只要她挺直脊背走进去……没什么好怕的,荷包里不是满当当揣着她的底气么?方才那一句“吁”还不是颤抖变调着的?再者临街叫卖的豆饼也很香……就是风吹着土扑着太不干净,吃了怕坏肚子。前面几步,不还是有那干净敞亮的小饭馆?消遣便足够了。湛紫说想吃鲜鱼面,就给她俩点上两碗。再给小邵和童大哥点上二两牛肉?她自己呢,反倒拿不定主意了。总想着身子不好,就吃点不带油腥的罢……难得出来一趟呢!就豪横一把,不仅要羊汤面,还得多点一份羊肉呢!哪怕是吃不下!好家伙,就看看剩下这些杯盘狼藉,足够从前吃上两顿了!现在日子好过,都可以不用心疼皱眉头,她还得意,还想给两个姑娘也买点钗环首饰装扮呢!就是、这个玉钗的样子,她自己也有一对。纹路虽大不相同,且她的是金钗,但是上了发髻藏起来,大差不差么……拿在手里没多点东西,要三十两银子,不是头脑发昏,谁要买这等冤家!如此小半日扣扣嗖嗖过了,回程还是骑她那匹小马,倒是满揣了些得意劲儿,以为人间最极致的享受也莫过于此了!反倒半途停下,想买些鸡鸭,回去自个儿侍弄;再种个菜园子。这会子就不惜得钱财,急着掏银票呢。
“姑娘腿脚不便,哪日冲撞了……”
凝碧将快言快语的湛紫默默一撞,顶上前来道:“姑娘自己哪有时间精力花在这些畜生和瓜果上,莫如继续求教女夫子,好好学些本事呢。奴婢几个,也没心情伺候它们,可不想给姑娘擦屁股。”
“那我给你们加……”李木棠雄心壮志未起,忽地又哑火了。不是自家宅院,堂堂公主府若被她作弄成鸡圈农田,岂非贻笑大方?何况凝碧所言的确不错,她几乎是屁股着火跑回去,就要给自己重写一遍:“一息尚存,此志不容少懈;十手所指,此心安可自欺。”拿饭粒儿粘在窗户两头,日日警醒,还立誓要将落下的课业从头捡起来、再把前院的工盯着收拾齐整。她却到底没能坚持几天。晋郎的家书一次性到了,雪花似的吹进来,淹得她心慌。前几日多相思之语,笔下寄情含蓄,倒多着墨与山水风光,时而也提及义宪夫妇、却提防多过关切,不见多少兄妹之情。六日晚到了华阴,洋洋洒洒便都是正事。李木棠随看随想回上几句,一来念及自身能力有限,二来将要请动左司马,又记起这是数日前的见闻,早帮不上忙了。本就郁郁不乐的人儿愈发愁眉紧皱,尤其当看到八日如何听得王乌娘同村控诉;后一日再诉捐官之风盛行之乡如何被吃干榨尽、青黄不接;十日更甚,居然有所谓“赤帝之子”谣传,他多半更要奋不顾身;十一日,九百余假手实终于验看已毕;十二日,赵伶汝将华州上至刺史下至县令攀附京官的礼单送至……
等等,赵伶汝?便就是……红络的主子,才千觞楼里受了委屈寻死觅活那姑娘?
“怎见得此女心志坚定,孤身一人翻山越岭追缉凶嫌;闻知华阴百姓境况,又忍辱负重对贼人委曲求全,深入虎穴求得此证。”戚晋笔迹飞白,分明赞赏有加、喜不自胜,“哪怕走漏行踪,奸臣捉拿;亦是有勇有谋。孤身纵马而出,诱敌遁走……”
剩下的话,李木棠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。
有什么冰凉燥热的东西,已攫住她吃饱了羊汤面的喉咙,又攀上她插了金钗的头顶……
三千两,她现下就该花个干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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