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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打到了这个城市,方幸就觉得有人在他胸口压了块铅,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来,虽然明天也就搭车回去了,但就是忍不住地想,如果能早一点离开这里就好了,半天,一个小时,甚至几分钟都好,只要能离开。
他一边擦头发一边坐到卫艾的床角,回身去看他:“你喝了酒,正好睡一觉。要不要睡觉前叫点东西给你吃?”
卫艾赤裸的胸口缓缓起伏着,一呼一吸间牵动胸腹的线条,在壁灯和顶灯的交织下落下奇怪的阴影。方幸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回话,伸手去拍了拍他,又说不出别的安慰的话,思量半天,只是叫了一声他的名字:“卫艾……”
卫艾的身体极轻地震动了一下,眼睛合起又睁开,不看方幸人也不动,盯着天花板说:“我没想到她这么恨他。”
下午他放声哭了那么久,喝了酒又大吐,声音嘶哑难听得像一面破锣。方幸听到他的声音,心又往下沉一点,有点慌乱地接话:“不是的……”
“从小她就告诉我说我爸死了,我也一直相信是这么回事,后来长大一点上学了,总觉得哪里不对,我就没看过他的照片。就算我是个遗腹子,就算以前他们再穷,结婚照总有一张吧。我求她说要看照片,她告诉我搬家的时候丢了个箱子,照片和通信都在里面,一张也没了。那一次我还是信了。再后来我又问她,说想看一眼爸爸的样子,哪怕从别人那里借一张,给我看一下再还回去也好,她又说,我爸死的时候她伤心,全烧掉了。
“我求了她好多次,后来有一次考试拿了双百,又正好过生日,她高兴极了,问我想要什么礼物,我说想要一张爸爸的照片。为了这句话我吃了一记耳光,打完她抱着我哭,我以为我让她难过了,就说我不要了,结果她还是给了我一张照片。在今天下午之前,我还觉得那是我收过的最好最要紧的礼物,她那么不好过,但是因为我,还是把照片找给了我。”
方幸正想附和说“是啊,她本心总是为你好也总是疼你的”,但是卫艾接下来的话把他彻底噎住了——
“直到今天我才知道,原来当初她给我的照片不是我爸的。不知道她哪里找来的照片。我爸的遗物里也没我的照片,她就连一面也不让我见见他。”
大脑足足空白了好几秒,方幸才明白卫艾那平淡语调下陈述着的隐藏起来的残酷。他浑身一冷,目瞪口呆地盯住卫艾,张开了嘴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卫艾又闭上了眼睛,下一刻两行泪顺着眼角滑到鬓边,最终消失在潮湿的头发深处。
方幸又一次被卫艾的眼泪震住,叹了口气耷拉下肩膀,一只手按住他的肩头:“你别这样,要哭就哭出来吧,这又不丢人。”
卫艾没搭理他,侧了个身,背对着方幸,看起来想把脸藏起来。
方幸就看着他朝向自己这一侧的脊背,心里想他真是瘦啊,瘦得让人想一块块地数脊柱骨。鬼使神差地,他伸出手来,摸了摸卫艾的颈子,发现后者没有反抗,就任由手向下,慢慢地慢慢地反复拂过脊柱,如同在安抚一般。
他的本意确实也只是安抚,因为实在找不到别的话来说。可是渐渐的,方幸察觉到他手心拂过的部分变烫了,也不知道是发热的是自己或者是卫艾,还是干脆两者都是。意识到这一点后方幸冷不丁地僵住了,又如同火烧一样撤开了手,可是卫艾的脊背就在眼前,那么近,自颈窝开始蜿蜒着的曲线,闪闪发亮,他看啊看啊,呼吸就这么屏住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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